在震中,泸定一所峡谷小学的逃震计划
教室里所有的警报器都没响,只有老师们的口口相传,“快跑!”
9月5日12时52分,四川甘孜州泸定县发生6.8级地震,位于震中的磨西小学瞬间断电、应急电路全损。在地底沉闷的撞击声中,校长罗太有一种错觉,像踩在急流里的船上,撞了礁石。被晃得神志不清的他,还想去看看学生,刚爬起身,又给摔在了地上,“(震感)维持了大概五秒”。
所幸,这所位于贡嘎山东坡海螺沟、呈三级阶梯状分布的寄宿制山区小学,全员挺过了这次生死考验,无一伤亡。震后罗太和教师们在一起复盘,个学生,约三分之一的学生从食堂撤离到空地,花了40秒左右,外加其他散布的学生二次转移——全员至操场集合,花了十分钟不到。
磨西小学坐落在贡嘎山下,地震时,校外出现山体滑坡,所幸未伤及校内师生。本文照片均为受访者提供“应急演练,关键是要练。”罗太表示,学校每周都会进行一次随机应急避险演练,针对学校的特殊地形,在不同点位设置多条路线,并不断优化方案,规范师生避险动作,练到逃生意识“入脑入心”了,原先存在的拥挤、磕碰,乃至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。震后,师生惊魂未定,安置难题又起:帐篷不足、存粮仅够2天……但在各方力量紧急援助下,这所小学正一点点“重建”。
据罗太统计,到9月8日,学校还有72名滞留的学生未同家人取得联络。“那天集会的时候,我试着讲了一下地震的事,一讲孩子就在哭。”他清楚,除了之后校舍翻修、学校复课之外,他和学生们可能还要面对更艰难的路途。
当地政府为学校送来物资以下是罗太的口述:“所有警报器被损毁,老师们口口相传‘快跑’”
那天中午我在一楼的教师宿舍,坐在小板凳上和几个同事一块吃午饭,突然就地震了。
因为在震中,震感特别明显。整个房屋都在乱摇乱摆,就像船在急流里碰见礁石颠一下,眼睛看出去也是花的。楼房吱吱咔咔响,冰箱、碗柜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。最骇人的是从地下传来的声音,感觉有一些岩石断裂,互相撞击,声音非常沉闷。
这个声音一来,我整个人都是慌的。第一时间想逃出去,但抬起左腿,右腿就已经软了,地在颠簸。其他同事离门比较近,顺利跑出去了,我和另一个同事因为站不稳,相互拉扯,一起摔倒了。我被摔得有点神志不清,站起来后又摔倒了,再爬起来继续往外跑。
地震非常快,我感觉只有几秒钟。预警是完全没有的。我们每个教室都安装了地震警报器,但地震来的一瞬间,所有的电线、应急电线都损坏了。平时演练,有时发警报、摇铃,有时吹口哨,那个时候什么设备都没有,只有老师们口口相传:“快跑!”——这是唯一的信号。
如果震感从50公里外传到我这边,可能需要10秒,这样一个时间差,还有机会。但我们就在震中,震感和警报几乎是同时到的。
好在平时演练多,大部分学生都有避险意识,都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跑。
地震发生时,正是学校吃午饭的时候,因为疫情要求分批就餐,一半同学先吃,一半同学后吃。全校25个班级、个学生,部分已经用完餐,在学校自由活动;教室里也有一部分;还有大概三分之一分别在食堂的二楼、三楼继续用餐。
其次,老师也分布在校园各个区域,用餐、散步、办公。每个老师都遵循之前强调过的“首遇负责制”,首先遇到哪一部分学生,都就近把看到的学生护送到比较开阔的地方。最多十分钟,就把学生全部护送到了操场。
我们学校比较大,总共有73亩,呈梯级,原来是一个坡地,整改为台地。台地共有三截,最下面一截就是操场,中间是教学区,上面是寝室和食堂。
操场地面出现裂痕当时我们有一个班正在食堂二楼吃饭,我们的德育主任反应特别快,地震来了,马上找掩体,等地震波平息后,又马上撤离,撤离时也没有完全按照我们演练时指定的位置,因为从第三截台地到第二截的台阶特别长,如果继续走台阶,同样也是隐患。(他带领学生)出了建筑物,找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地方进行躲避,直到学生们恢复秩序、情绪稍微稳定,再进行第二次转运。9月5号是我们本学期开学第一天,高年级学生以前就训练过,但多个一年级新生没有经历学校的应急演练,学生和老师之间也完全陌生。
我们把学生安置好后清点人数,一年级有个班差两人,当时我们都非常紧张。我就想,比较熟悉的就语文和数学老师,但他们也只有一个学生名单,这两个学生什么相貌,肯定记不住,怎么办?马上找了一个学校中层干部,把这个班现有同学守好,其他老师分头去找,到处找找不到,特别担心。最终发现,那两个学生跑到其他班里去了。真的是虚惊一场。
我们偶尔在训练时有摔伤、擦伤,那天真的一例伤员都没有,可能我(摔了两下)就是最大的伤吧。
每周一次“无准备”演练
我今年40岁,当老师已经足足19年了,年开始在中学教数学,年至今在小学当校长。
海螺沟经常有一些小地震。这次地震算是我经历过最强的一次了。那天我爬起来摔倒后,我就想,完了,肯定没救了。
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年5月12日汶川地震。当时我正在给学生上课,也在一楼,震中离我们比较远,震感很小。我在黑板和同学之间来回转身,自己一直在动,就没有感觉,但同学们感觉到了,我背过去写字的时候,他们就有点骚动,我以为他们在调皮,转过身制止,继续书写时,听见二楼的同学在撤离,我才知道地震来了。
汶川地震以前,安全意识都比较淡薄,印象中好像从那以后就开始了应急演练。自上而下非常重视这个事,要求越来越严,一开始只是针对地震应急演练,后来范围延续到防汛、防地质灾害、防火,覆盖到面。
学生们在帐篷内复习功课应急方案是逐步改进的。以前每月一跑,到后面每周一跑;以前只要跑就完了,后来逐渐规范一些行为和动作,比如说顶一本书、找一个掩体做自我保护,再迅速撤离,撤离路线也是反反复复根据实践总结完善的。我们学校处于地震带,每周必须有一次无准备的应急撤离。针对学校的地理特性,在不同的点位,不同的时段,分别组织过多次演练。
比如正在上课的时候,突然地震来了,每个班级往哪个方向、从哪个楼道下去,下去以后从哪个通道往外边走,最终到达什么位置,都是有明确线路的。
如果在晚上,我们五六十个住校生已经熄灯睡觉了,突然来了地震,每个寝室怎么跑、往哪个楼道跑,也是有要求的。
在食堂吃饭时也演练过。第一时间肯定先躲在餐桌下,地震稍微平息后,马上起身寻找最近的通道,往室外空地撤离。
除了相对固定的线路,撤离的效率和秩序也非常重要,既要快,又不能乱、互相拥挤。假如说一排教学楼有5间,左边有通道,右边也有通道,可能右边会远一点,但恰恰要安排其中一两个班从远的通道走,缓解另一个通道的压力,让整体速度更快。
我们演练的时候也遇到了很多困难。比如说我们学校出口有三个通道,第一个通道比较宽,但有很长的台阶,这是一个隐患;第二个通道稍微好点,又离场所比较远;第三个通道路有点绕,两边都是高墙。一开始是非常杂乱的,同学们经常你磕着我、我磕着你,甚至发生过矛盾。我们给家长、老师反复强调解释,让大家都真正理解到应急减灾的重要性,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。
其实应急演练,关键是要练,学生参与不光是熟悉路线,而且心里会有这么一个意识,但凡有什么动静,他就会往那个地方去想。当然,对老师也有这样的影响,反反复复练、反反复复强调,哪怕不是班主任,他都会觉得这个是他的事儿,熟悉自己该做什么,职责是什么,也是入脑入心。
所以9月5日那天,虽然当时比较乱,学生比较分散,但都有意识往指定的安全区域奔去,整个撤离特别顺利、迅速,这和平时的训练是分不开的。
我都在想等通电恢复,如果监控没有损坏的话,从硬盘里找点当时的情景,作为以后班会课的必学素材,可能会达到一个更好的宣教效果。
震后“余波”
地震发生后,师生情绪状态特别不好,尤其是学生,虽然我们有无数次练习,对路线特别熟悉,但演练和实践是真的差距太大了。我们全校师生都在瞬间感到了地动山摇。
我们这边是山区,有特别高的峡谷,峡谷两边都是河。当我们跑到操场的时候,看到周边的山,有的已经开始滑坡了,我们眼睁睁看见一大片森林倒塌,整个土块往下滑,岩石往下垮塌。恰好我们对面有一个电站的引水渠,水渠管道一下就被更高处掉落的石头打破,水开始乱流,把滑坡冲得更凶。
学校数百米院墙倒塌轰隆隆的垮塌声,水渠管被落石打烂等一系列的声音,真的特别恐怖,(孩子们的)哭声、尖叫声一大片。地震发生不久,陆陆续续就有很多家长跑到学校看孩子,接走的时候签字,有的家长不会写字,班主任就给他们拍个照片留存,发到班群里。如果全校多学生和多老师都在学校,安置压力会非常大,所以我们也同意有条件的可以接走。有的家长接回去后,积极参与那边的志愿服务救援,又把孩子托付给我们。
我们的学生主要住在震中的海螺沟景区磨西镇以及旁边的燕子沟镇。磨西镇的共和村、蔡阳村、磨岗岭村,道路交通全部中断,其中共和村、蔡阳村的村民受损特别严重。有的家长因为交通无法来学校,还有的因为自己也受震了,顾及不了这么多。
到9月8号,我们小学还滞留了72个学生,没有直接和家人取得联系,家里什么情况也不太清楚。那天集会的时候,我试着讲了一下地震的事,一讲孩子就在哭。
越到后边,我越担心,这些孩子家里到底什么情况,他们回去以后如何面对,我还不敢去想象。很多孩子家里是开民宿的,我们也了解到很多家庭真的是一瞬间损失殆尽了,我不知道这个变故会给孩子带来什么新的创伤。
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给孩子做一些心理疏导。班主任和他们谈心;语文老师给他们找一些课外书,讲讲小故事打发时间。8号下午我们也在搞一些少先队的活动,给他们解压。有孩子情绪波动比较大,也只有老师个别去安慰了。
我们安置的地方是在中小学共用的操场,所有教职工、有的教师家属都留下来参与后勤保障工作。很多教师家也在磨西,震后也是房倒家破,但一头扎到学校的应急工作中,很多家长和周边群众在第一时间主动送来物资,水、肉、米等等,还帮忙搭炉灶做饭、搭建帐篷。
教职工在震后为学生搭帐篷最感动的是我们一个家长,回去杀了几只鸡,给我们提过来,说家里面什么也没有了,就几只鸡,孩子们吃吧,大人可以克服。一开始学校只有两顶帐篷,大米只够所有滞留学生吃两顿,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了政府应急管理局,甘孜州州府康定市有驻军,离我们只有70公里,下午5点赶到我们镇上,给我们配了22顶帐篷。
一顶帐篷最多容纳6个学生,当时没那么多床,我们把体育室的垫子、寝室的被褥拿过来铺上,第一晚上只能应急,甚至有一个帐篷睡了15个孩子。
刚开始物资紧张,人也比较恐慌,停电、停水,加上我们学校挨着一个深沟,一些河坎已经垮塌了,陆陆续续有滑坡。这两天海螺沟的外部交通已经抢通了,外面的物资,蔬菜、肉类、米陆续供给,每顿一荤一素是可以保证的。
教职工及自愿留在学校的家长在为学生做饭现在有35顶帐篷了,所有孩子都能睡到里边的床上,每个帐篷都安排了一个老师维持秩序、指导学习。老师会把学生集中安置的情况及时拍成照片视频,发到家长群里,让家长们第一时间看到,但是有的地方还没有通网通电,估计还有很多人看不见。查勘的专家已经来了学校两次,教学楼和寝室主体应该没问题。但地面沉降,还有墙体表面脱落,这些情况特别严重。广播、监控系统,初步检测已经瘫痪了。
教学楼部分墙壁表层出现裂痕设备设施这一块,要恢复到震前水平的话,可能得花几百万。我们是一个公办学校,经费都由政府拨款,拨款以后可能学校也得自筹自建一部分。目前我们一半精力应对抗震救灾,一半还要应对开学复课,这是我们需要解决的新问题。(本文来自澎湃新闻,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“澎湃新闻”APP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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